LoveLondonActually

小時候有一段時間,爸媽不在身邊,我和三姑住在一起. 我不確定那段時間有多久,只知道橫跨幼稚園到小學二年級,彷彿是整個童年那麼長.

那樣的年紀沒有父母的呵護,家中的叔伯姑姑都對我有幾分憐惜,然而沒有人能把我帶回家照料,只有未婚的三姑可以照顧我. 姑姑很疼愛我,然而還是無法完全彌補我欠缺的親情. 大部分的時候,我自己看書玩家家酒,表面上習慣一個人安靜獨處,心裡卻極度渴望一個正常健全的家庭和兄弟姊妹的陪伴. 有時三姑出遠門,便讓我到附近的大姑,四叔或小叔家暫住幾日. 沒有家的孩子在親戚家之間流浪,見到的世界與在父母羽翼下成長的孩子見到的截然不同.

和許多不正常家庭的孩子相比,我非常幸運,衣食不缺也不曾受過虐待. 然而沒有父母細心呵護,許多事情幼小的我只能默默承擔. 印象最深的是一段時間寄住大姑家,大姑是職業婦女,事業家庭兩頭忙,沒有多餘的心力放在我身上. 她家的三個孩子都比我大八歲以上,也沒有人對暫住的表妹表示過關心.

每天早上我自己起床穿衣坐電梯下樓等幼稚園校車來接. 放學後校車載到大姑家豪華的電梯大廈前,沒有人知道六歲的孩子根本按不到電梯裡的十樓按鈕,每次一個人坐電梯,只能跳阿跳的,努力按到七樓或八樓的按鈕 -- 運氣好只需要爬兩層樓,運氣不好三層樓 -- 一個人打開沉重的太平門,氣喘吁吁的爬上樓,那一段路我其實很害怕,無助卻不知道向誰說. 在那個屋簷下,彷彿只要吃得飽穿得暖,一個孩子就沒有其他的需求. 我很希望自己不存在,因此大部分時間都躲在沙發和牆角間的空隙裡玩. 對於大姑家的人來說,我也的確是隱形的.

這樣的成長過程中,有被忽略的辛酸,也有被用心的疼愛,然而一個孩子最需要的父母的愛沒有人能夠取代. 我不怪叔叔姑姑沒有給足我的部分,我知道他們盡力了 -- 我畢竟不是他們的責任.

孩子的心很細膩,記得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 我記得冰冷的待遇,也記得溫暖的給予: 六或七歲的生日那天,新婚的小叔夫妻特別送了我一隻白色絨毛狗,那份欣喜至今仍讓我點滴在心.

十歲那年,妹妹出生後,我的童年半自願性的結束了. 為了不讓妹妹跟我一樣在親戚間流浪,我決意再怎麼樣也要撐起風雨飄搖的家. 有了妹妹的陪伴,我不再是一個人面對世界,這樣為姐則強的力量,讓後來的一切都容易得多.

轉眼歲月流逝,我從孤單怯弱的小女孩變成在異國生活的成熟女子,成長過程中的磨練讓我學會獨立和堅強,我不常想起那段孤單無依,在被窩偷哭想媽媽的日子,彷彿它已經離我好遠好遠.

直到那天,聽了Benjamin的故事,眼睛不自覺的紅了起來. 我才知道,那個小女孩一直住在我心底深處,沒有忘記那些人情冷暖,也還記得那份對愛的渴望. 看著Benjamin熱切抱著Louve的樣子,我知道他需要更多的愛  -- 儘管Stephanie一家和Pascal已經給了他很多的愛,沒有一種愛可以填滿父母留下的空洞 -- 我沒有能力給他什麼,但是我可以給他一份關心和疼愛,讓他覺得被看見,被重視. 當年的我,需要的也不過是這樣一份感覺吧?

Stephanie把Louve從Benjamin手上抱過來交給我,讓我帶她去浴室換衣服準備出門. 我抱著Louve,對一旁的Benjamin招了招手,示意他一起來. 我把手裡的相機交給他,請他幫我們拍照. 我一邊手忙腳亂的換著Louve的衣服,一邊藉機與Benjamin說話. 他怯怯的開始他的任務,每拍一張便拿給我看,我誇他拍得好,他靦腆的笑了.

Benjamin的話不多,但是聽得懂我的英語和彆腳的法語,我們就這樣變成了朋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