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出生兩個月了. 每天抱著她,看著她可愛的小臉,我仍然像第一次看見她一樣充滿驚喜,不敢相信自己成為了母親,而這個漂亮的小女娃是我的孩子.

回想生產前後的那幾天,僅僅是兩個月前的事,一切卻恍如隔世般不真實.

話說九月一到,我就天天等著產兆出現,到了預產期9月13日,寶寶還是沒有要出來的意思,我開始著急,天天對肚子裡的寶寶心戰喊話,希望她趕快挑個好日子出來. 等了又等,終於在9月16日星期五這天有了一點微微的下腹痛,就像月經要來前的悶脹感. 那天早上的產檢,助產士說寶寶大概準備出來了,我聽了很開心,有人說陣痛就像強烈的經痛,我從青春期開始就沒經痛過,天真的以為一陣陣的下腹痛就是陣痛,暗自心想其實還不太痛嘛!

當天晚上痛感增強了,頻率也變得密集,我和小包等到午夜,打電話問醫院,助產士聽了我的描述建議我們去醫院. 我們兩個緊張又興奮的拖著早就準備好的待產行李箱,叫了計程車,就這麼衝到醫院去. 到了待產間,等了很久才輪到我,助產士檢查之後,用很堅定的語氣說:"妳得回家! 妳只開了一公分!" 聽到她這麼說,我都快哭出來了. "可是我很痛! 我受不了了,我要趕快生,不要叫我回家!" 不管我怎麼說,她還是很堅持我必須回家,我只好拜託她幫我內診,刺激一下子宮頸,讓它開得快一點. 助產士把手伸進去,在子宮頸口摸了一圈,我痛到慘叫出聲,這才知道之前的痛還不算痛,難怪我會被趕回家. 

在醫院待了幾小時後,小包叫了不久前才叫過的計程車,拎著大包小包,帶著哭喪著臉的老婆打道回府. 一路上他不停安慰我這不算太壞,雖然白跑了一趟,白花了兩趟車錢,至少我們預演了一次,等到真的開始陣痛時,我們就不會手忙腳亂. (直到最近和朋友聊天時,小包提起這天晚上,他才坦白說他也很沮喪,不過為了安慰我,只好裝做很看得開.) 回到家,我在一陣陣的痛中勉強睡到天亮,身體上的痛和心理上的累讓不愛哭的我忍不住坐在床沿哭了起來. 我實在想不通,懷孕過程一直都很平順,怎麼會到了最後變成這樣呢?

然而這還只是開始.

整個星期六我就在一陣陣的痛中渡過,那痛比前一天強,卻又不到讓我無法忍受的地步,整個是一種很不舒服的狀態,沒有辦法集中精神做任何事. 週日一早,我和小包去助產士執業的Birth Centre,請助產士再內診一次,看看是否有進展. 助產士是個年輕親切的女孩,她很同情的幫我內診,並且在我的請求之下幫我向醫院約了催生的日期 (英國醫院規定胎兒超過預產期十天後才能催生,雖然助產士覺得我離自然生不會那麼久,但是為了安撫我,還是幫我約在滿十天的那天早上去催生). 這時的陣痛已經強烈到痛起來我一動也不能動,話都說不出來,就差沒有慘叫出聲. 但是檢查結果子宮頸還是只開了一公分,根本連進醫院的資格都沒有.

我又一路痛回家,路上好幾次痛到彎腰慘叫,只能緊抱著小包等痛過去. 這時的痛已經很強烈,但卻不是我預期的肚子痛,而是從未經歷過的下背痛,感覺像一陣尖銳的刺痛從尾椎往上射出,把整個身體像濕毛巾一樣擰過一遍,難以忍受的程度讓原本還咬緊牙關的我開始慘叫出聲.

回到家,陣痛越來越密集,越來越強烈. 不管身在何處,只要陣痛一來我就得緊抓住身邊可以支撐的東西,一邊哀嚎一邊讓痛過去. 小包也無能為力,只能用待產課程學到的一些按摩技巧幫我紓解. 我們試了所有可以拿來按摩的東西,發現冰過的啤酒瓶效果最好,於是每次陣痛開始,我大聲叫小包,他就馬上按下iphone的陣痛app計時,衝到冰箱拿出啤酒跑到我背後,把啤酒瓶在下背上下滾動. 要不是已經痛到天昏地暗,這樣的情景還蠻好笑的,只是在當下我連哭都哭不出來. 我問過助產士,第一次生怎麼知道怎樣是真正的陣痛,答案是會讓妳痛到無法忍受的就是了,我這才知道原來陣痛可以有這麼痛,而且再怎麼無法忍受,它還可以再更痛.

當晚我終於忍不住打電話到醫院,向助產士描述我的狀況,聽到助產士說我可以去醫院,馬上和小包拿起從週六凌晨就原封不動的待產包,叫了計程車去醫院. 這次遇到的司機很惡劣,不但趁機抬價還把我們載到離急診入口有一段距離的醫院後街,小包請他開到入口他竟然說我們應該叫救護車,他只能開到後街我們自己走過去. 小包脾氣好,又因為情況緊急,只好一口氣吞下來. 換成是我,要不是我痛得說不出話來,真的很想破口大罵問候他祖宗十八代.

下了車,我舉步維艱,只好請小包先去急診室借台輪椅,我一個人扶著路旁的欄杆慢慢的走,不到一百公尺的路我走了有一世紀那麼久. 看到小包一手拖著行李箱,一手推著醫院老舊又難推的輪椅(就像隨便一張椅子裝四個輪子,根本不像台灣醫院常見的專業級輪椅)出現在眼前,我捨不得他一個人又要拉行李又要推我,馬上跟他說我自己走就好. 但是小包堅持我坐輪椅,發揮超人般的力氣一手拉行李,一手把我和那張輪子幾乎不會轉的輪椅推進醫院,一向是路癡的他腦子裡也不知道哪來的GPS,竟然走了我們沒走過的路線,沒有迷路的把我一路推進待產室. (這時候我對小包真是敬佩到極點,深深覺得所有電影裡的帥哥英雄都沒有我老公這麼有男子氣概!)

進待產室做完例行檢查,又等了好久助產士才來. 當班的助產士就是週六凌晨把我趕回家的那位. 她檢查之後說我開了三公分,羊水有點漏,但是還不到要生的時候,我很怕她又要我打道回府,苦苦哀求她讓我留下來,她勉強收了我,不過病床不夠,我得先在外面的診療床上待著. 待產室沒有隔間,所有的病床都是用布簾圍起來,我躺在又硬又冰冷的床上,陣痛加上寒冷,我根本躺不平,全身不停抽搐顫抖. 到了這時候,痛的程度已經讓我顧不得面子,直接大聲慘叫出聲. 待產室裡除了我,還有其他的產婦,慘叫聲此起彼落,簡直就是人間煉獄.

躺了將近有一世紀那麼久,終於有護士拿了笑氣(Gas and Air)給我吸,並且讓我轉到有軟墊的病床. 真正的病床躺起來舒服點了,但是強烈的痛還是不時從尾椎往上擴散,陣痛一來,我只能馬上伸直雙腳把臀部從床上撐起來,再猛吸笑氣紓解疼痛. 就這麼痛苦掙扎了幾個小時,突然一陣非常強烈的陣痛襲來,我以為自己快失禁,很努力的控制下半身的肌肉,沒想到"啵"的一聲,我感覺身體裡有東西破掉,大量溫熱的液體湧出來,心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 "完蛋了!我的膀胱爆掉了!" 我伸手摸,那液體有些黏稠,這才意會過來是破水了,趕緊叫一旁的小包叫助產士來. 助產士一來馬上說我可以上樓去產房了,但是要等樓上的產房準備好. 我躺在濕熱的病床上,把自制和面子都拋到九霄雲外,不停的哀嚎. 那時候的痛一半是生理,一半是心理 -- 長這麼大,我沒有這麼狼狽過,生產讓我在另一半和陌生的醫護人員面前,變成了一個全身濕黏無行為能力的可憐人.

等到產房OK,助產士推來輪椅把我往樓上的產房推,小包拖著行李跟在一旁,路上助產士很自豪的說:"妳看! 妳不用催生,那時我說妳很快就會真正開始生,所以讓妳回家休息兩天,現在不就是了嗎?!" 我已經痛到話都擠不出來.

到了產房,我被移交給另一個助產士. 這時的陣痛強烈到像被鬼附身,身體裡有東西隨時都要衝出來,整個人痛到從病床上彈起來大聲的哀嚎. 那時的場景大概就跟電影大法師裡經典的女孩著魔那一幕差不多,我已經完全無法自我控制的想把寶寶推出來. 助產士急忙內診,判定我開了八公分,但是還不到全開可以生的時候,於是她冷靜的安撫我,叫我不要用力,再等一下麻醉師就來幫我打無痛分娩.

麻醉師不久趕到,和我簡單打招呼,確認我可以打epidural. 他把打針的器具都準備好,要我坐在病床上彎腰把脊椎露出來,我又痛又冷又害怕,全身不停顫抖,他試了幾次都沒辦法打,最後麻醉師生氣的開罵: "妳給我乖乖坐好不要動!再動一次我就不打走人!" 這一罵讓我把最後一絲自制力找了回來,定住不動讓他把針打完. 這一針下去,果然像人家描述的從地獄到天堂,我感到一股奇妙的涼意貫穿身體,著魔似的痛一下就消失無蹤,痛了這麼多天,我終於可以休息一下了. 那時大約是凌晨三點多,助產士要我小睡一下,早上八點再幫我看進展如何.

睡睡醒醒到八點,以為很快就能把寶寶生出來,餓了很久的我迫不急待請妹妹買了咖啡和三明治來,心想很快就能抱著寶寶吃早餐,沒想到事情沒那麼簡單,是麻醉讓我過於樂觀. 助產士檢查結果我只開了九指,還不到可以生的時候,為了加速產程,她幫我在點滴裡加促進子宮頸擴張的藥劑,這一等又是好幾個小時. 中間碰到助產士換班,全體婦產和小兒科醫生帶實習醫生一起巡房,我和小包沒想到病房會這麼熱鬧.

其中兩個實習醫生要求在我生產的時候在一旁見習,我一開始有些猶豫 -- 小小的產房除了我和小包,加上助產士和助理助產士,再擠進兩個實習醫生,六個人似乎有點太多了. 此外生孩子給這麼多人看實在有點難為情,儘管我覺得應該給實習醫生機會,這樣才能造福大眾 -- 眼看我沒有馬上同意,兩個實習醫生很客氣的退了出去. 沒多久,一個矮胖的黑大媽衝進產房,劈頭就問我為什麼不給實習醫生機會,這樣會害他們沒有足夠經驗,萬一因為這樣害死人怎麼辦云云. 我解釋我沒有不同意,只是有些猶豫,眼看黑大媽還是一副很生氣的樣子,我只好同意他們進來看. 就這樣,我的產房好像一個小型劇場,大家圍著病床或坐或站,等著好戲上演. (後來才知道黑大媽是助產士頭頭 (Head Midwife),難怪那麼有氣勢的強迫人家中獎.) 

將近下午一點,子宮頸終於全開. 助產士給我一個小時的時間推,理想狀況是這一小時內寶寶就會被推出來. 我先用躺姿像電影裡那樣聽"Push! Push! Push!"的口令開始生,推了半天寶寶的頭看得見卻沒有下來,換成趴在病床上的跪姿又推了一陣,還是沒有進展,換了幾次姿勢,寶寶的頭都是下來又上去,我推得筋疲力盡寶寶就是不出來. 很快的一小時過去了,助產士有些擔心的請醫生來看,來了一個醫生看了看,又來了一個再看看,最後醫生們的結論是寶寶因為臉朝上卡住了,所以下不來. 醫生告訴我眼前只有進手術房,可以的話用產鉗把寶寶轉一下再拉出來,萬一還是不行,只有剖腹一途. 沒多久,醫生拿了手術同意書給我簽,完全沒想到會要進手術房,這時我才開始緊張,腦子裡嗡嗡作響沒辦法思考,連同意書上寫什麼都沒仔細看完就匆匆簽了名.

接下來的一切發生得很快. 打了一劑加重劑量的麻醉後,我被推進手術房,參與手術的醫護人員一一過來對躺在病床上的我自我介紹,說他/她是某某醫生/護士/助理,負責在手術過程中做這個那個. (我看到這麼多的醫護人員,心裡覺得很害怕,從小到大沒動過手術,不 知道這樣到底是不是正常的編制. 事後小包說他也是到那一刻,看到這麼大陣仗才開始覺得可怕,他算了算手術房裡除了我倆,醫護人員總共有十三個,把整個手術房擠得滿滿的.) 剛開始我還禮貌的回應,沒幾分鐘麻醉效力發作加上之前生得筋疲力盡,腦子裡雖然清楚的知道這是人生中很重要的時刻,必須保持清醒,我還是不由自主的昏睡過去.

睡睡醒醒之間,我感到自己被從病床移到產台,兩腳用皮條綁緊,整個人像犯人一樣五花大綁架得高高的. 主導手術的是一個年約四五十歲的德國女醫生,術前她很親切的對我講解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我大概知道免不了被剪一刀,卻已經累到沒辦法覺得害怕. 不知道過了多久(後來看手術紀錄其實只有幾分鐘而已),我從昏睡中醒來,感覺那刀下去卻不會痛,同時醫生叫我開始推寶寶出來. 強力的麻醉讓我一點痛覺也沒有,當然也感覺不到怎麼用肚子的力量,我只能照醫生說的,想像自己要上一號那樣用力的推.

我好像被逼上台演戲,眾人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不得不照做樣子,儘管什麼都感覺不到,還是裝作很努力的推,就這麼推了三四次,心裡還在心虛做戲不知道做得像不像,忽然一陣喝采,瞬間一個滿身血汙濕濕黏黏的胎兒就被放在我的胸膛上,我根本不知道寶寶是怎麼生出來的,但是看到讓我等了九個月,又生得那麼辛苦的女兒終於來到世上,我感動得哭著對寶寶說: "妳怎麼讓媽媽等那麼久? 妳怎麼讓媽媽生得那麼辛苦?" 

寶寶從出生就放在我胸前,照我希望的做skin to skin contact,只有在剪斷臍帶後短暫的被抱去一旁量體重,另一位女醫生在我身邊告訴我寶寶一出世就有尋乳反射,教我怎麼把握這個黃金時間開始餵母乳. 她一邊教,主治醫生一邊縫合,我累得心想:"妳一定要在現在教嗎?" 後來才知道,她讓我的母乳之路一開始就走在正確的方向,並且是有意和我說話讓我保持清醒. 手術結束,要被推進恢復室前,因為麻醉高劑量的副作用,我開始全身強烈發抖,講話都可以聽見牙齒互相碰撞的聲音,就這麼抖了快二十分鐘,才慢慢回復正常. 我抱著懷中的小嬰兒,混合著強烈母性的奇妙感受湧上心頭,所有的痛在這一刻都值得了.  

2011年9月19日下午15點18分,我們家小泡芙誕生了.

Welcome to the World, my dear baby girl.

 

PS. 自從有了寶寶,我的時間不再是自己的,任何事都要排在寶寶之後. 生完兩個月利用零碎的時間,才好不容易把生產過程寫下來做紀念. 生完後的故事,就等下回再續吧!

上圖: 女兒剛出生的模樣.

下圖: 兩個月大的近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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