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台灣前幾週,一直有聯絡的高一導師用臉書私訊問我,記不記得一個筆名叫林沖的同學?

"林沖??? 不記得. 為什麼突然問我這個?"

"我在家裡找到一疊她當年寫給我的信. 每封都有妳的名字,每封都提到關於妳的事,她顯然跟妳很好."

"啊? 可是我高中三年只有XXX一個朋友,那應該不是她吧?"

"不是XXX,是高二高三和妳同班的人,因為我換學校之前是她們班的國文老師,所以她在我離開後不時寫信給我,她還說會替我照顧剛轉班的妳."

"什麼? 可是我真的不記得有這樣一個人啊!"

因為這樣一段對話和林沖的真實身分之謎,我想起已經很遙遠的學生時代,和那個和現在很不同的自己.

 

國小到國中,我都是班上最不出色的學生之一. 就是每個班都會有的,成績不好,長相普通,身材臃腫,沒有什麼人緣那種,在老師眼中完全沒有存在意義的學生. 

國小導師曾經指著我,質問功課好外型甜美的好友"怎麼會跟她這種人做朋友???" 國三交聯考報名表時,導師當著全班的面問我怎麼只報考公私立高中? 像我這樣的成績,最好去考五專和商職,才不會考不上拉低學校的升學率. 諸如此類的歧視貶低和羞辱,讓我在九年國教的過程中始終是個抬不起頭,恨不得可以隱形的學生. 甚至國二時父母離婚,我都要瞞著少數幾個親近的同學,就怕在各種劣勢上,再加上一張大大的來自離婚問題家庭的標籤. 為了逃避在校的挫折,我把重心寄託在閱讀各式小說散文和看大量港劇和電影上,尤其愛看周星馳的電影,因為只有在那些詼諧機智的小人物變大英雄的故事裡,我才能真正感到快樂和希望. 

沒有人告訴我國中念完要念什麼,但是小說裡的主角好像都是念高中上大學,那些中文系外文系哲學系聽起來好夢幻,我也想要抱一疊書走在大學校園裡,邂逅和我心靈相通的男孩,談那樣美麗到不人間煙火的戀愛. 就這樣,我在國中導師冷言冷語中交出了報名表. 公立高中放榜,我勉強可以上三重還是蘆洲的某間高中,但是離家太遠,幾乎不可能去上. 私立高中放榜,我考上一間天主教女子學校,離家還是不近,但是至少有公車直達,就這樣入了學.

上了高中,我依然沉溺在小說和電影中,考試永遠是全班最後幾名,我也習慣了這樣的情況,絲毫沒有會被留級的危機意識. 高一導師是國文老師,看了幾篇週記和作文後,覺得一個會寫文章的學生腦筋應該不差,因為英文不及格和數學段考零分浪費一年很可惜,因此她特別情商學校的數學老師幫我課後補習,讓我從零分進步到五十分,並且向英文老師求情 -- 只要期末考分數有提高,就讓我平均有六十分及格.

因為導師這樣的賞識和幫助,我免於被留級的命運. 暑假結束升上高二,我赫然發現導師辭職去了別的學校,而我相處愉快的同學們全部被拆散到不同的班級,和我同班的,只有一個林黛玉似的嬌嬌女,我們雖然處得不錯,離交心還很遠,新班級的同學早已有了小圈圈,我自覺是個局外人,完全沒有融入的欲望. 為了打發沒人說話的下課時間,我埋首在課本裡假裝忙碌,反覆看了幾遍課文,英文小考竟然出乎意料的考了八十幾分,是全班高分之一. 新的英文老師看到成績,以為我是英文資優生之一,把我叫去一對一談話,用非常欣賞的語氣鼓勵我繼續保持下去. 我心虛得說不出話,怎麼都沒辦法看著英文老師關愛的眼神,告訴她我其實連Be動詞和助動詞是什麼都不知道,考高分純粹是瞎貓碰上死耗子 - 她不但看錯人,還錯得很離譜.

那天以後,我每天都很努力的讀英文,每一課都預習加複習,課文看不懂就一個字一個字查字典,整本課本被我寫得密密麻麻,老師看了更加高興,覺得我完全是模範生. 同一時間,沒了要好的同學開玩笑傳紙條,上課無聊時我就把課文反覆看幾遍,做習題打發時間,總之是盡量避免和新同學們有接觸. 高二第一次段考,我抱著被識破的準備,心想成績一出來,老師和同學就會知道我其實是不是好學生,而是吊車尾的料. 考完後幾天的某節課上,班上一陣莫名騷動,大家背著講台上的老師,在桌子底下偷偷傳著東西. 我繼續埋首在自己的世界裡,直到隔壁同學把那張傳了好一陣子的A4紙遞給我,用羨慕的眼神和稱讚的語氣對我說: "妳好厲害喔! 考全班第一名耶!" 我看著那張成績單,腦子一片空白 - 這是從小到大第一次,我在成績單上找自己的名字,不用從最底下找上去. 我的名字竟然是五十幾個名字裡的第一個.

一夜之間,我從班上那個沉默孤僻的新同學,變成老師和同學眼裡的優等生. 只有我知道這一切都是陰錯陽差,我根本不是老師同學以為的那個人,下一次段考,我就會從第一名跌回五十幾名,全班同學都會笑我,而老師們該有多失望. 這樣的恐懼日夜糾纏著我,我只能變本加厲的用功,在學校上下課都勤K書,回到家每天邊看HBO或Cinemax練英文聽力,邊唸書到凌晨三點,睡三個小時再起來繼續念到出門上學,只希望把第一名的假象盡量撐下去,不要有被揭穿的一天.

長期嚴重睡眠不足的結果,就是每天都像夢遊似的活著,對周遭發生的一切渾然不覺,更沒有精力和同學往來,我維持著基本的禮貌和應對,但是和誰都沒有深交,就這樣到高中畢業,大家各奔前程. 畢業後,沒有人找過我開同學會,同窗兩年同學的名字和長相,就這麼在記憶中漸漸淡去. 

我努力的回想可能自稱林沖的同學,卻怎樣都想不起來有這麼一個人.

 

                                                                                       -- 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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