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British Museum.jpg 

 

台灣的場景通常是這樣的:

 

“妳要去倫敦唸書啊?!”

“嗯.”

“唸什麼?”

(我不好意思的微笑)

”The History of the Book.”

“啊?!”(這絕對不是因為對方英文不好,而是他們不相信自己聽到的回答.)

“呃……書的歷史.”

“啊?!”(中文聽起來還是很可疑.)

“就是從古代的羊皮紙到現代的出版業啦!”

“喔~~~”出版”啊!!!”(對方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早說嘛!)”那以後是要到雜誌社工作囉?!”

(我不好意思的微笑變成了無可奈何的苦笑.)

“呃……是啊.”(唉……算了.)

 

同樣的場景在倫敦是:

 

“What do you study here?”

(Embarrassingly smile.)

“The History of the Book.”

“The History of WHAT???” (This is definitely NOT because my English is too bad to make people understand my answer.)

“The History of the BOOK.”

“BOOK? B-O-O-K, BOOK?”

“Yes.”(Trying to keep smiling……)

“Well……WHAT’S THAT ABOUT?”

GOOD QUESTION.

WHAT'S THAT ABOUT?

 

既然類似的對話在世界的兩端用不同的語言不斷發生,並且意外的殃及無辜(相信我的親朋好友在向別人提到我的時候,情況也相當悲慘,對方不是懷疑他們腦袋不清楚,就像聽到有人研究”蜉游生物的社會活動”一樣不可思議.),那麼,顯然我是有這個責任和義務,好好解釋一下的……

 

基本上,要從我在網路上.偶然發現這個programme說起.

 

從準備申請學校開始,我花了一些時間研究University of London底下的學院 (這又得解釋一下了: University of London並不是一個有廣大校園,門口掛著”倫敦大學”字樣的學校,它只是一個”集合名詞”,在倫敦市區和市郊,分別有許多個不同名稱不同領域的colleges,各自獨立互不相屬,只是共同在”University of London”這個名稱下共享學術資源和提供學生一些必要協助而已.所屬的學校都在一定水準之上,只是知名度和校舍有些差別.例如市中心的UCL-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 SOAS-School of Oriental and African Studies很有名,但是說到他們隔壁的Birdbeck College,大概沒那麼多人知道,而Queen Mary University則地處東倫敦.) ,意外的在一串學院的網站裡,發現了School of Advanced Study(SAS)裡的Institute of English Study(IES)有個MA programme叫”The History of the Book”.一時好奇讀了它的簡介---世界上竟然有這門學問?真是有意思.

 

於是我簡單的寫了E-mail,說I am very interested in this programme and thinking of applying......(其實是同樣一個版本用在所有想申請的學校.)過了兩星期,我收到簡介和報名表,稍微仔細讀了課程內容,興趣就這麼來了.反正申請學校不差多一間,於是這成了我所申請的programme裡,和我本來目標最不相關的一個.最後拿到的admissions裡,有Birdbeck College的European Study, UCL的European Culture Study和Film Study, University of Edinburgh的European Film Study,還有School of Advanced Study的The History of the Book.我不能說自己是”經過審慎的思考後”選擇了The History of the Book,而是在必須做決定的時候,申請過程中逐漸發現的興趣和與教授的接觸(一次可怕的phone interview.),以及直覺和不知道哪來的勇氣,讓我幾乎沒有考慮的選擇了這個小學院裡的冷門科系. 

 

我原來一直想去紐約唸電影或是文學,也想過唸”現代歐洲研究”,總之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也很難賺錢的夢幻科目.但就像大學聯考後所有人都以為我會去唸中文系,我不但進了他們意料之外的法文系,志願卡上還一個中文系都沒有.這一次,我又讓眾人跌破眼鏡的作了一個莫名其妙的選擇,不但是倫敦,而且是聽都沒聽過的The History of the Book.我好像才應該是對這樣的結果最驚訝的人,然而我只是懷著對The History of the Book奇怪的熱情和模糊的概念來到了英國,開學前密集介紹與參觀的Introductory Week,才讓我比較了解將來要唸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就像看電影或小說,你總會在開場後不久,浮現一種對或錯的感覺,那經常就決定了其後的喜惡.我並沒有刻意在等那個時刻到來,然而我始終擔心費盡一切把人生轉了個大彎,會在來到倫敦後發現全部都錯了,而我已經沒有回頭路.

 

從第一堂課大家開始自我介紹,教授對整個programme的課程做序言和簡介起,我發現自己有很多不足的地方,歷史和英文都不夠好到可以了解所有的內容,也有很多相關知識是我所沒有的,但是整體來說,感覺是朝著正確的方向走.儘管這個學問很冷門,資源和環境都不比我先前以為的貧乏,相反的,它的廣泛讓做這門研究的人有很大的開發空間.

 

我們會接觸到的東西,從最古老的書寫工具(泥版,石刻,羊皮卷),造紙印刷術(蔡倫和中國早期印刷術在文明發展中佔有一席之地喔!),古代手稿,幾世紀前的精裝絕版書(以前西方貴族會放在書房裡裝飾的那種厚書),現代書的裝訂出版,到大英圖書館完善的電腦目錄搜尋系統,還有閱讀在歷史和社會中扮演的角色.這些我都很有興趣,只是沒有基礎,到現在我還在摸索方向,要唸的書堆起來比膝蓋還高,我的閱讀卻是以龜速緩慢進行著. 

 

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會來唸這樣的東西?

老實說我自己也很疑惑. 還沒開學前,我甚至擔心自己會是唯一,或唯二唯三的學生之一,那不就成了大師單傳的入門弟子,集三千寵愛於一身,十八般武藝樣樣得精通?

 

第一堂課走進教室,看見的人出乎意料的多.除了我非常明顯的來自亞洲外,其他人就像是從歐洲各個角落隨機取樣來的,年齡外型和氣質相差懸殊,我花了一個星期,才慢慢的弄清楚大家的名字和背景,並且更進一步的認識其中一些人.

 

今年系上有16個左右的學生,5個是full-time(包括我),其他是part-time.扣掉24歲的我,22歲的德國女孩Nadine和希臘來的26歲的Maria(她們都是大學專攻古書修復,現在來學相關歷史),同學的平均年齡至少有四十歲以上,四個男同學不是頭髮花白,就是已經毛髮不生.眾人的來歷也十分有趣,有中學老師(Jackie),中學老師兼民俗歌手(Michelle),前任圖書館員(長得很維多利亞的Victoria),現任圖書館員(Leigh,因為身體狀況的關係,他說話咬字比較模糊,我搞半天才弄清楚,原來他就在學校樓上的倫敦大學圖書館工作,所以隨時可以在圖書館看到他.),退休律師(Marsden,註冊那天我跟著他到各處室辦證件領資料,卻一直不確定他叫什麼名字,還一度以為他叫George,直到Nadine好心寫他的名字給我看.附帶一提,他和Nadine之前就是一起學古書修復的同學.),前IBM工程師(Janie,她到過台北出差幾次,知道我從台北來格外親切.)和出版從業人員(不說話的時候嘴呈倒U字形的Tom,剛開始我以為那是他不以為然的表情,所以不太敢跟他說話,但他其實是很親切的人.他目前的工作是在家幫出版社”編目錄”,特別吧?!),也是希臘來的Evangelia,我不知道她之前是做什麼的,不過顯然也很有相關經驗.另外一個也是full-time的Emma,說話是清脆的英國腔,不過熱情多話得像美國人,她永遠帶著不同的書,她說那是因為她看書非常快.

 

課程剛開始,大家維持著客套的禮貌和冷淡的距離感,一副標準的英式作風. 一個星期下來,在密集的參觀行程和課堂上朝夕相處後,我慢慢的發現他們其實是外冷內熱,不但友善,而且好奇又健談(不然英國八卦小報為什麼那麼暢銷?!),只要想說話,他們是會滔滔不絕的.

 

至今大概是年齡的關係,我和Nadine及Maria走得比較近.

 

Nadine個子不高,有著比我還黑的濃密長髮,老是穿著露腰的龐克寬鬆垮褲,眼睛用眼線液技巧很好的描了深深一圈,嘴唇下方打了個洞,偶爾換上不同的彩色飾釘,看起來像德國黑森林來的頹廢的年輕女巫.或許是三年前來英國讀大學,也經過一段適應期,她對我一直十分照顧,並不像外表刻意塑造的那樣冷酷.Maria沒有參加Introductory Week的行程,我直到這個星期一才知道還有她這麼一個同學,星期三晚上,我們已經結伴混入兩個不同名目的酒會,猛喝免費的白酒,同時橫掃桌上的點心當作晚餐.她沒有趕上Introductory Week是因為到埃及參加某個靈修活動,不過她已經在義大利讀了四年的古書修復,相關的知識都具備,所以並沒有太大的影響.  

 

就這樣,我和這些特別的人成為了同學,一同在每週三的課堂上,研究西方書籍結構,閱讀的歷史,和出版的演進,除了讀不完的書之外,一切都比預期的來得平順,同時也讓我覺得,自己並不孤獨,世界上還是有人熱愛閱讀,珍視文字,捧讀手稿,並且願意將自己奉獻給書本及其歷史,在冷僻的道路上追溯前人的足跡.

 

書是有生命的東西. 當你閱讀一本書,無論什麼內容,訴說的都是人類文明幾千年來的演變,如果不是那樣的歷史,我們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只是在螢幕取代紙張,鍵盤代替書寫的當代與未來裡,越來越少人會仔細的觸摸一本書的封面與扉頁,同時用眼睛,指尖,和心聆聽它訴說的故事.在楚浮的"華式451度"裡,未來世界視閱讀為罪惡的根源,因此消防員的工作不是救火,而是接獲通報到各地焚書.當書本成為滅絕的產物,所有曾經存在於書中的文字,只有一群被放逐山林的人們能夠口述……這樣的情節或許不會出現,但它預言了書籍可能的消失.透過書,我們學習自身與他者的歷史,以及所有已知與未知的學問,然而對於書,我們能夠給予怎樣的關注?答案就是我唸The History of the Book所必須尋找的.

 

是的. 書的歷史.

 

書和人和其他事物一樣,是有歷史的.

 

Yes. The History of the Book.

 

B-O-O-K.

 

B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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