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下班回到家,從小包手中接過又餓又累的妮娜,忙了一陣後才注意到靜靜躺在廚房一角的薄包裹. 我知道那是墨西哥朋友Paola說過要寄來的書,她出版的第一本童書.

認識Paola是1999年的夏天. 大二的我和妹妹去蒙特婁姑姑家過暑假,我在市中心的一間語言學校報名四週的法文課,碰巧和Paola同一班,兩個同年的女孩很快變成了好朋友,交談的語言隨著課程進展,慢慢從英文換成了法文. 我們上午上法文課,中午一起去shopping mall地下街吃飯,然後在市區到處走逛消磨午後時光. 我們什麼都聊,像認識了很久,我告訴她關於我暗戀的男孩的一切,她也有個愛在心裡口難開的對象. 當年十九歲的我和剛滿二十歲的她,和所有這個年紀的女孩一樣,自以為懂得很多,自以為世界就這麼大,有那麼點強說愁,卻又為那樣淡淡的憂愁不之所以的驕傲著.

在那個年紀,沒有什麼顧忌和牽絆,交朋友如此容易. 我們在蒙特婁度過了美好的一個月,分別的那一天到來的時候,我和她都有些不知所措,我們許下將來要一起搬回這個城市生活的心願,以為那樣就可以把離別輕易的拋在腦後. 我還記得我們在街邊緊緊的擁抱,互祝一切順利,依依不捨的說再見.

那一幕有些模糊,卻還仿如昨日. 一轉眼,十三年過去,我們沒有再見面,她始終住在墨西哥,我從台北搬到了倫敦,我們兩個也都沒有如願回到蒙特婁.

回台灣後,我熱情的寫了一封又一封的法文信寄到墨西哥,法文課堂上從來沒有那麼認真的我,大三和大四的法文寫作課卻因為這樣輕易高分過關. 當年總是我寫得多,她寫得少,那時網路剛剛興起,我們互換電子信箱,偶爾也在MSN上聊聊天,慢慢的通信少了,但是多虧網路,我們始終沒有斷了連繫. Facebook出現以後,我們也能看看對方的近況和照片,我知道她一直在那裡,即使不能併肩坐在蒙特婁舊港邊,這份友誼並沒有因為時光而淡去.

送妮娜上床後,我終於有時間打開信封. 迫不及待翻開書,赫然看見自己的名字完整的出現在第一章第一行第一個字後,像很多小說主角一樣的登場. 先前偶爾的通信中,Paola曾經提到她在寫一本童書,故事主角和情節有些是受到我的啟發. 我並不覺得自己會給一個多年不見的朋友多大的靈感,所以沒有放在心上,沒想到不只是靈感,Paola直接以我的名字,為她書中的主角命名. 再翻下去,不只是我,連小包的姓名和台灣都出現了. 我這才想起,她曾經提過故事主角是ㄧ個叫媽媽來自台灣,爸爸來自法國的小女孩. 女孩的名字叫Xiang,但是西班牙語的"小女孩",正是我們家妮娜名字的由來.

我不懂西班牙文,只能靠法文知識猜大概的意思,但是猜了半天故事還是很模糊. Paola在附上的信裡提到她正試著把書翻譯成英文,翻好會另外寄給我. 我其實並不急著知道內容到底如何 -- 光是看著書裡有自己的名字已經是ㄧ件非常奇妙的事,如果故事裡同名的主角和我有相同或不同的境遇,那感覺一定更超現實 -- 我還需要一些時間慢慢消化這樣的驚喜.

扉頁上,Paola用不完全正確的英文寫道: 

To my dear friend Yi-Chieh, who lent me her name and who gave me her friendship since we stopped in a beautiful city plenty of squirrels. (給我親愛的Yi-Chieh,自從我們造訪那個有許多松鼠的美麗城市起,她借給我她的名字,也給了我她的友誼.)

然而我懂得她的意思. 一部分的我和她的青春,始終停留在那年蒙特婁美麗的夏天.

我看著松鼠兩個字,眼眶微濕的笑了. 我想起某個午後,法文班在公園裡野餐,許多松鼠在草地上輕盈的嬉戲著,身旁的Paola問老師松鼠法文怎麼說.

"Ecureuils." 老師回答.

這個字和這個片刻從那一天起緊緊印在我的腦海中,我一直以為只有我ㄧ個人珍藏著這個回憶,沒想到十幾年來,遠在墨西哥的Paola也還深深記得.   

十三年過去,我從做夢的少女變成忙碌的職業婦女,年輕的夢想有些實現了,有些收藏在記憶的盒子裡,有些根本遠遠拋在腦後. Paola的書和題字把我帶回很久沒有想起的十九歲那一年,想起當年年少浪漫的我和她,和其他許許多多的點滴.

1999年的蒙特婁,19歲的我和她,這輩子我們再也回不去那樣的單純,然而這段友情和回憶結晶為一本薄薄的童書.

將來有一天,我會翻開這本書,告訴妮娜書裡和書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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