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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2月22日,阿媽走完她美好的一生,安詳的回到天家與阿公團聚. 這是我寫在追思文集裡的文章,放在這裡紀念我親愛,可愛的阿媽. 

三年前的二月,我從台灣回歐洲的當晚,醫院發了病危通知,大家都趕去醫院看阿媽,只有我坐車一路哭著去了機場,想著萬一阿媽走了,我卻這樣錯過她的最後一面,心裡就覺得無限內疚和傷心.

然而像往常一樣,阿媽再一次堅強的撐過來了. 接下來的三年裡,她看著更多的孫子孫女結婚,添了幾個曾孫,但是她的身體越來越虛弱,記憶越來越模糊,對她而言,我們都變成了陌生人,每一次見到阿媽,我們都要反覆提醒她誰是誰. 近幾年阿媽見到我,已經不記得我的名字,不記得我是她哪個兒女的小孩,只是叫我的法國先生”歐巴馬”(因為外國人等於美國人,這幾年最知名的美國人叫做歐巴馬 – 可見阿媽都有關心時事),問我的女兒是誰家的嬰仔,好像這一切都與她無關. 她就像個不解世事的幼兒,精神好時反覆說著一樣的話,精神不好時自顧自的睡去,再也不是我兒時記憶中說話大聲大氣,很有一家之母威嚴的阿媽.

回看近十幾年,阿媽逐漸衰老,像沙漏一點一滴的從我們生命中流逝. 看著她為病痛所苦,精神也不甚快樂,我們都有所準備,阿嬤回天家和阿公團聚的那天不遠了. 接到消息的那天早上,我在倫敦的機場,等著去法國的飛機. 熟悉的場景,這一次,我沒有哭,我知道阿媽終於從病痛中解脫,我為她安息主懷感到安慰.

這些年我忙著長大讀書工作成家,加上九年多來身在國外,看到阿媽的機會屈指可數,然而無論身在何處,阿媽總是在無形中跟隨著我. 在倫敦,我上班的地方正對白金漢宮後門,上下班的時候,我常想到阿媽每回聽到我住英國,都會眼睛一亮精神奕奕,很驕傲的說: ”那個英女王住的地方阿媽有去過!” 在波蘭,第一次吃到當地的菜捲 – 高麗菜包絞肉 – 只覺得和阿媽的拿手菜”歐練”好像. 小時候並不覺得”歐練”特別好吃,然而阿媽坐在餐桌前包”歐練”的身影和”歐練”的滋味,一直都是我童年記憶的一部分.

經歷生產的痛,成為人母之後,我常常想: 阿媽當年沒有醫院,沒有無痛分娩,竟然可以連生十個孩子,那要多大的勇氣,承受多大的痛苦? 現在一個娃兒就忙得我暈頭轉向,阿媽同時間有那麼多的小孩滿屋跑,她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阿媽那時沒有選擇,十六歲就做了母親. 高中的時候,阿媽經常問我幾歲了,我回答十七歲,阿媽就幽幽的說: “我在妳這個年紀都已經有妳二姑了.” 那時我以為阿媽是覺得我該早早結婚生子,總是笑笑的對阿媽說: “阿媽,我這個年代,要是十七歲就有兩個小孩,妳才要擔心吧?!”

現在回想起來,阿媽也許是有些困惑,有些羨慕的看著她的兒孫長大,有機會選擇和她不一樣的生活. 我們這一代的生活的確是更進步,更富足,但是這只讓我更欽佩阿媽,在那樣艱苦的環境裡,給了子女她所能給的最好的一切. 阿媽或許沒有很多選擇,但是她的兒女,孫子女和曾孫子女,都得到良好的家教和上帝的恩典,有幸在不同的環境和領域裡各自發揮所長,阿媽提到兒孫輩,總是自豪的說:”咱家ㄟ囝仔就是尬八郎無同款.”

早幾年,阿媽精神比較好的時候,總是催促著我趕快結婚生子,提醒我”不要變成老新娘”. 我記得哭著去機場的那一晚,我在心裡對上帝說: “請祢不要在這個時候帶阿媽走. 她還沒有看到我結婚,還沒有看到我生孩子,我答應過阿媽她會看到我結婚生子……” 後來結婚的時候,我和當年的阿媽相比,的確是個老新娘,但是我很感謝上帝多給了阿媽幾年,讓她看到心裡記掛的孫女成家,也看到我的女兒出世.

耶誕節前夕,接到消息的那一刻,再怎麼不捨,再怎麼難過,我告訴自己,阿媽走過了美好的人生,現在是她休息的時候了.

阿媽,晚安.

Sweet dreams.

Love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