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發現懷了第二胎後,我一直期待第二次的超音波檢查. 雖說這輩子一定要有女兒的心願已經滿足,我還是私心期盼再有一個嬌嫩的小女娃來和妮娜作伴. 同性別的手足可以分享的東西比不同性別的多,因此我總是希望妮娜有個妹妹,像我和妹妹一樣互相扶持著長大. 然而在此同時,我也想過可能是男孩,只是習慣了帶女兒,很難想像有兒子會是怎樣的情景.

到了照超音波的那一天,小包和妮娜陪我進診間,醫師在螢幕上看了一下,問我們想不想知道性別. 我急忙點頭,答案揭曉:"看起來是男孩." 我愣了一下,有點驚訝也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不容易擠出一句:"你確定嗎?" 醫生指著螢幕說:"當然我不敢說百分之百是,但是妳看這裡還蠻明顯的." 我往他指的地方看去,就是一團超音波黑白模糊的影像,什麼都看不出來.

小包在一旁對醫師笑著說:"她很失望,因為她想要女孩." 

其實不是這樣 - 我一直把女兒當作自己心裡那個小女孩的延伸,把小時候沒有得到的關愛和事物在她身上得到補償的機會. 第二次懷孕我也是以這樣的感覺期盼新生命的來臨,因此得知是男孩,一下子有點意料之外,不知道該怎麼帶一個性別不同的孩子.

小包倒是沒有特別想要兒子或女兒,知道是男孩只覺得有點新奇. 直到一個星期後,他提著妮娜的粉紅行李箱,坐在中正機場候機室裡,準備搭Hello Kitty飛機去香港迪士尼看米妮的時候,他才突然很慶幸有兒子-- 這表示他接下來幾年的生活裡不會只有粉紅色和Hello Kitty和迪士尼公主,兒子會陪他賞車看船做男孩子會做的事,將來還可以父子一起DIY,像他和包爸一樣. 小包這麼說,我才發覺他心裡也有個小男孩,兒子對他來說也是一種自我的投射,有個男孩和他作伴是很美好的事. 有人說,同性的手足是孩子的福氣,異性的手足是父母的福氣. 我和小包的確很有福,男女各一. 知道了是男孩後,我們把寶寶取了小名"小包子". (小包的兒子,簡稱"小包子". 我這才發現妮娜的小名"小泡芙"原來也暗藏了個"包",取得好不如取得巧,這兩個小名真是太適合包家了!)

第二次懷孕的過程大致順利,只有回台灣時照高層次超音波,醫生語焉不詳的指出胎兒腦中有兩個"脈絡叢囊腫",最好去做羊膜穿刺檢查一下是否有唐氏症或染色體異常. 從來沒聽過這個名詞的我和小包十分憂慮,雖然在英國抽血檢查的結果顯示唐氏症的機率很低,但是被醫生這樣一嚇,我很認真的考慮在台灣做羊膜穿刺 -- 但是羊膜穿刺也有風險,要是寶寶沒有問題,卻因為穿刺感染而導致後遺症,豈不是冤枉? 

坦白說,沒有人希望生下有缺陷的孩子,但是萬一發生了,也只能接受上天的考驗. 身為母親,我其實相信肚子裡的寶寶是健康的,只是被醫生這樣告知,不是醫療專業的我難免有疑慮. 我問小包我們到底該不該做羊膜穿刺求個心安,他反問我: "如果檢查出來有異常,妳會拿掉他嗎?" 我當下就知道了答案: 這個寶寶在我們準備好懷第二胎時馬上來報到,經過了20週,也就是一半的孕程,我們已經把他當作家裡的一份子,就算他有缺陷,我們也只能接受他帶來的一切. 羊膜穿刺一點也沒有必要,我不會讓寶寶受到任何可能的傷害,無論他健不健康,都是我們的寶貝,更何況我直覺相信,寶寶是健康的.

就這樣,後半的孕程在忙碌的工作,生活和旅行間匆匆過去,妮娜一天比一天更期待弟弟的誕生.

我去醫院生產時,妮娜需要有人照料,因此我們請包爸包媽在預產期前三天來倫敦stand by. 妮娜比預產期晚了六天才出生,人家說第二胎會比第一胎早生,如果是這樣的話,小包子應該會在預產期前後幾天來報到. 理想的情況是包爸包媽來後盡快生,這樣生產後他們才能多幫我們幾天,不然他們來了寶寶卻不趕快出來,大家每天乾等既無聊又浪費時間. 於是我教妮娜對弟弟親情喊話,每晚睡前她都會親親抱抱我的肚子,對弟弟說:"弟弟你等Papylo和Mamylo來了再出來喔!" (法文的阿公是Papy,阿嬤是Mamy,但是小包的祖母還在,我們已經叫她Mamy了,所以包爸包媽自己在Papy和Mamy後加了他們名字裡都有的lo音,以示區分.) 

8月23日,包爸包媽抵達倫敦,小包子還乖乖的待在我的肚子裡. 我叫妮娜跟弟弟說Mamylo和Papylo來了,請他趕快出來. 24日下午,我們從家裡散步到泰晤士河邊,再沿著運河走回家,不知道是因為路走多了,還是妮娜的心戰喊話奏效,當晚睡到半夜,我就開始一陣一陣的痛. 這痛沒有生妮娜時那樣難受,我睡睡醒醒撐到早上,看陣痛的頻率大概都在六七分鐘左右,打了電話問醫院的助產士,她說我可以去醫院給她們看看. 於是25日一早,小包和我抱著會被醫院"退貨"的心理準備,開車去了Whitechapel的Royal London Hospital. 

到了待產室,助產士內診一看子宮頸完全沒開,馬上就請我回家,還附贈我幾招催生的秘訣. 我和小包有了上回生妮娜第一次也被退貨的經驗,這次比較不沮喪的打道回府. 回家休息一陣子,陣痛幾乎停了,我們於是去Canary Wharf吃午餐,希望祕訣之二的"吃辣"和"走路"會奏效. 回家後,陣痛又開始了,但是沒有之前那麼密集,我勉強吃完晚飯,如往常送妮娜上床睡覺. 前一晚沒睡多少,又痛了一天,妮娜還沒睡,我趴在床邊倒先睡著了. 大概睡了十分鐘左右,醒來坐直的時候突然聽見一聲清脆的"啵",我心裡馬上有了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兩腿之間有溫熱的液體流出來 -- 我破水了!

我不敢起身,抓起手機打給和包爸在樓下看電視的小包. 小包拿著厚厚的浴巾上樓,我把浴巾夾在大腿間,小心的下樓打電話給醫院,通知助產士我們馬上就過去. 醫院只有大約十分鐘的車程,我們順利找到停車位,但是從醫院外走到待產房的這段路卻很漫長. 好不容易忍著痛走到報到櫃檯,告訴值班人員我破水了,助產士帶我到病房裡內診後,又說了一樣的話: "子宮頸只開了一公分,妳還是回家去等." 要不是小包一直對我耳提面命"要對醫護人員親切有禮,他們才會好好照顧妳和寶寶",我其實很想破口大罵:"我都陣痛又破水,站都快站不直了是要怎麼回家!!!" 我好聲好氣的對助產士說,我上一胎一破水子宮頸就開得很快,讓我在這裡待一陣子觀察看看,再決定是不是要叫我回家. 她不太甘願的指指櫃台對面的待產房,叫我去裡面坐著等,但是一切進展得很快,這個時候我已經痛到不能走也不能坐,短短幾步的距離我大概花了十幾分鐘才走到房裡的沙發床,好不容易躺下來,陣痛已經密集又劇烈到讓我全身抽搐慘叫連連. (那天早上第一次來醫院時,聽到有產婦大聲哀嚎,我還和小包使眼色,笑人家叫得像殺豬. 結果不到24小時,輪到我叫給大家笑,完全就是現世報!)

大概是叫得太悽慘,沒過多久(在當下覺得有好幾個世紀那麼久,但是實際上也許只有20分鐘左右)助產士來跟小包說(我已經痛到神智不清,跟我說也沒用了)她們會把我轉到產房待產(要不是痛到不能說話,我其實很想說:"妳看吧! 我跟妳說了!"),接著她們和小包把無法自己行動的我放在輪椅上,推進了產房. 每個產房都有兩個助產士照顧一個產婦,一個是正牌的,一個是學生. 我的正牌助產士是個兇悍的黑媽媽(這一行有很多黑媽媽,所以碰到這型助產士的機率很高),學生助產士是個嬌小溫柔的白人年輕女孩(她非常溫柔有耐心,但是沒有什麼經驗,不是不知道要幹嘛就是搞錯指令,從頭到尾就只有被黑媽媽罵的份),我從進待產室眼鏡就被小包收起來,加上痛得昏天暗地,我既看不清楚又沒辦法思考,感覺就像砧板上待宰的魚,只能隨陣痛捲曲身體. 

我們從進產房就要求打無痛分娩,不幸當晚麻醉師很忙,在我之前有四五個手術要去,我只能痛著等. 好心的學生助產士拿了笑氣給我先撐著,但是一點用也沒有(我真的很佩服沒用麻醉或光靠笑氣就能生的產婦,我沒那麼勇,麻煩醫療趕快介入謝謝!),就這樣我痛到快昏過去,很快的一下子從一公分開到九公分(當然在當下也不是一下子,而是很漫長又痛苦的好幾世紀),每次陣痛來的時候,我就像被鬼附身,身體完全不聽使喚的弓起來,要把寶寶推出來. 眼看無痛分娩沒希望了,又聽說已經開了九公分,當下我真的以為就要這樣生了 -- 我知道沒有全開就生會有撕裂傷,但是痛得要命,我一心只想趕快把肚子裡的寶寶推出來了事. 就這樣我推了幾次,寶寶都沒有出來,看我那麼痛苦,助產士問我要不要打一針Pethidine(配西汀,麻醉止痛劑的一種)止痛休息一下,這針的副作用是會讓產婦和胎兒昏昏欲睡,我反正已經累壞了,打這一針大概不會有什麼差別,寶寶睡一下也好,就讓助產士在我的大腿打了一針,打完我馬上昏睡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麻醉師終於帶著他的助手出現了. 老實說我以為開九公分打無痛已經太晚,沒想到我還有得打,但是我已經神智不清,完全沒辦法集中精神維持不動讓麻醉師在背上打針. 小包一邊講話討好麻醉師(你現在是我太太最好的朋友,她表現得不是很像,但是她非常喜歡你......),一邊像某項運動的教練對喪失鬥志的選手大力鼓舞(加油!妳做得到!這一針打下去就不痛了!只要保持不動......). 每次麻醉師碰到我的背,我就本能的往前縮,結果當然是又被麻醉師厲聲斥責不准動,再動他就走人(我現在相信罵人是麻醉師的工作內容之一),被他這麼一罵,我只好集中僅存的一點心力,努力保持不動讓他打針. 打完後,我果然從地獄上了天堂,可以稍微休息一下,連續兩晚沒睡,我很快進入昏沉的狀態.

睡睡醒醒之間,不時有助產士和醫生來內診檢查進度. 我躺在產檯上,好像某項展示品,誰都可以進來參觀把玩一下. 天快亮的時候,助產士宣布我已經全開,可以開始推了. 我聽著她們的指令,在每次陣痛來時努力的推,推沒幾次黑媽媽就開罵了:"妳這樣哪有在推?根本就是做個樣子而已!" 說著把整隻手伸進產道裡:"妳感覺到我的手嗎?" 我答有. "妳用力把它推出來,想像妳已經便祕很久,用力大出來!" 我聽了很想回嘴"可是生小孩和大便又不是同一個出口,妳這樣講我到底要用哪裡的力推?" 不過還是把話吞了下來,坦白跟黑媽媽說我上一胎麻醉打到下半身沒有知覺,怎麼把小孩推出來的我其實不知道,現在要我推我還真的不會. 這樣講並沒有得到她的同情,她還是大小聲的叫我把下巴往內縮,全身力氣往下推. 就這樣又推了半天,胎兒的頭還是沒有下來,兩個助產士看我耗了半天沒有進展,找了醫生來看,醫生來"喬"了半天,照了超音波,確定胎兒位置不對,所以推不出來. (一般胎兒臉朝下才容易生出來,妮娜是臉朝上,害我挨了一刀再加產鉗才把她生出來. 弟弟八成是有樣學樣,只是他不是看上面,而是看旁邊.)

醫生問過助產士我的狀況後,當機立斷決定送我進手術室:"我們進手術室用真空吸引器試試看能不能把胎兒轉一下拉出來,如果不行的話,妳要有緊急剖腹產的心理準備." 在那個時候我已經又累又沮喪,醫生要怎樣我都沒意見,只要把寶寶趕快平安生出來就好了. 醫生一聲令下,產房裡突然熱鬧起來,許多醫護人員進進出出,幾個小時前打完無痛分娩就消失的麻醉師也回來拿同意書給我簽,還加了一句:"妳有很大的機會剖腹產!" 我聽了哭都哭不出來 -- 人家不是都說第二胎比較好生嗎? 怎麼我又淪落到要被五花大綁上手術台做戲給大家看? 而且聽起來大概最後只有剖腹產一途,那我痛了那麼久,推得那麼賣力,結果都是白搭,真是心酸啊!

接下來就是歷史重演:我被推進手術室,十幾個人的醫療團隊圍著我,麻醉師加重劑量到我下半身完全沒有知覺,醫生剪一刀後用真空吸引器吸住寶寶的頭(上回是產鉗,不過我根本感覺不到),看著機器上顯示的子宮收縮頻率,在有陣痛來的時候叫我用力推. 我在下半身完全沒有知覺的情況下又像上次靠想像做戲,推了幾次寶寶還是沒有出來,我心想再做一下樣子就讓醫生剖腹算了. 再"假裝"推了一兩次後,其中一個站在我身邊的女醫生用很肯定的語氣說: "我現在很有把握妳可以這樣把寶寶生出來,不需要剖腹,下次再有陣痛時妳用力推,寶寶很快就會出來了." 聽她這樣說,我的信心馬上大增,接下來幾次子宮收縮時,我就聽著眾人的口令用力的推(當然還是甚麼都感覺不到,不知道怎麼施力,但是我很認真的演戲),突然之間一陣歡呼,寶寶終於出來了!

這次醫生沒有把寶寶直接放在我胸前,而是剪了臍帶交給一旁的小兒科醫生,抱到靠牆的新生兒檢查台量體重和確認是否健康. 我躺在產檯上側臉看著所有的程序完成,醫生宣布寶寶新生兒評估指數正常,小包幫他穿上預備好的衣服,同一時間醫生移除胎盤,縫合傷口. 這一次的失血比上次多,因為產後子宮沒有馬上收縮,醫生一度擔心我會大失血,不停幫我按摩肚子,讓子宮趕快開始收縮. 後續處理之間,剛好遇到醫護人員交班,我一面看著小包懷裡的寶寶,一面有準備下班和剛交班的醫護人員過來打招呼道賀,連之前對我板著臉的麻醉師都笑著說恭喜,整個手術室熱鬧非常.

醫生處理得差不多後,我終於可以請小包把寶寶放在我的胸前讓我好好看看他. 把寶寶交給我之前,大概怕我會嚇到,小包轉述醫生的話 -- 因為寶寶是用真空吸引拉出來的,頭皮有個圓形的撕裂傷,頭型也有點尖,但這不影響寶寶的健康,傷口很快就會癒合.

近看寶寶,我心疼他頭頂的傷,但是我知道那只是表皮傷,重要的是他平安的來到這個世界上,我沒有因為醫生的話而對他有所疑慮,儘管不是醫療專業,看到寶寶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是健康的.

我抱著身上柔軟的小嬰兒,看著他可愛的小臉,不久前鋪天蓋地的疼痛早已消失無蹤.

只要這個小生命平安來到我的懷中,一切都是值得的. 

 

"Oh boy"(註),那一刻我心想,"I have a boy now."

2014年8月26日上午7點48分,我們家小包子誕生了.

Oh boy, my dear little boy. Welcome to the World!

 

 

 

註: "Oh boy"是英文"我的天啊"說法的一種.

       

八週半的小包子 - 媽媽眼中的小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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